雪冬/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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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回林   图/高崇君


我的家乡额尔古纳市,处在北纬五十一度以上,是呼伦贝尔最北的一个市,也是全国最北的一个县级市。这里每年的八月底下霜,九月底上冻,十月初开始飘雪。进入十一月立冬节气,内地正在庆幸摆脱酷热时,这里已是“原驰蜡象”的银色世界。

年过六甲后,有点活明白了,再入冬便离开几十年的寒冷之地,去体验那没有飘雪不穿棉衣的冬天。于是乎跨过兴安岭,穿过山海关,甚至渡过长江和琼州海峡,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养老候鸟族。当候鸟离开北方后,不管海岛还是京城,冬天里再也不用穿上厚重的棉衣和戴上兽头般的皮帽。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在温暖的气候里过冬,嘴里不再呼出汽雾,睫毛、脸上不用挂白霜,何况还有绿色植物养眼,真是舒适惬意。

可过了几年,冬天来临看不到雪飘和四野皛洁,眼里和身体根本感觉不到季节的变化,生活上便有了乏味的单调。2021年夏,回到额尔古纳市避暑结束又准备飞走时,相邻的满洲里市突然闹起了新冠病毒疫情,连带整个呼伦贝尔全封了城。咱做不出什么贡献,可也别去添乱,于是决定安下心来留在这里过冬。

曲指算来,已有十二个年头没见过有雪的冬天了。如今再看到那满天飞舞的大雪,感受到充满刺激的西北风热吻,别说还真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难怪呼伦贝尔走出的著名央视主持人白岩松说,没见过呼伦贝尔的冬天,别说你真正懂得冬天。

雪还没完全覆盖住山川原野时,心里就升腾起了一种期盼,似乎是一种原始的萌动。自知这应是幼童时代残留的一种心理,期待大雪铺山好去打爬犁,寒风封河去滑冰,去林中设套抓野兔。当然,年近古稀什么也干不了,只是在脑海里激起幼年一些美好的回忆罢了。

说起额尔古纳市,现已高楼林立路如棋盘。尤其那集中供暖的举措,从九月初到五月中旬一直有暖汽,冬季哪怕零下四十度严寒,室内温度全不低于零上二十五度,仍可穿单衣自由活动。可我对冬季最深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百年老镇——三河。

额尔古纳地域以横亘东西的根河为界,南面是河流冲刷形成的平坦滩涂,北面则是山岭相连被森林覆盖的山区。早年间,要想到达林区或边境,只有渡过根河上那座唯一的木制老桥,沿着不宽的山沟一直向北爬高。当山沟走到头,翻过最后的一座山梁,站在高高的山顶望去,只见前方四面环山的盆地里出现一个小镇。一横一竖丁字街边建有欧式木刻楞、日本红砖房屋及杆加泥的简易房,这就是原来的旗所在地三河镇。

由于历史原因,这地区的俄语名叫“得拉果参克,”蒙语名叫“奈勒穆图”,最常用的是汉文三河镇。镇东面近十里城墙般山梁的北端,有座海拔五百米的孤山,它如同哨兵般守护在这道屏风的北端。1954年共青团在山顶修了个六角亭,自此称为“小楼山”。镇南被一座海拔近八百米的高山占据,曾因在山上捡到过古时遗留下的箭簇和残破枪头,被当地人叫古战场山。镇西缓坡上有一高一矮两座山,高山顶苏侨建有木质带有地板围栏的求雨亭,故名求雨山。镇北面是火石山和狼窝山,两山间有多年河流冲刷形成的平坦古道,直通额尔古纳河。一到了冬天,几座山的阴面全有厚厚的积雪,这便是孩子们的天堂圣地。

孩子们玩雪的用具,基本上就是雪橇、冰板和滑雪板三样。滑雪板的制作非常费体力,也需要较高的工艺,孩子自己完成不了,所以很少有人使用。常使用的雪橇,绝大多数是用桦木和柳条组合而成的欧式雪橇。

欧式雪橇的制作非常费工,先是要将鲜桦木砍成所用形状,把要做成雪橇头部的部分插进室外燃烧的马粪堆里烘焙。三天后将木料拿出,在事先凿好弯度的模具槽上固定,慢慢风干到开春,才能进行下一步工序。大的雪橇可运载千斤重物,用马或牛拉着上山运木材和饲草。小的长仅一米左右,平常家庭里用这雪橇捡牛粪、人拉着上山砍烧柴或买粮购物。雪橇总共不到十斤重,不仅轻便还结实耐用。到了雪大之时,就成了男孩得心应手的专用玩具。

清早天刚蒙蒙亮,(北方冬天的太阳八点半以后才出山。)男孩们相约去最近的小楼山或古战场山滑雪。拖着小爬犁,呼哧带喘地爬上四五百米高的山半腰。先跑二步,然后借助惯性往爬犁上一趴,利用身体重心掌握方向。这欧式雪橇有高高翘起的头部不怕雪深,顺着陡峭的山势越滑越快,如同80迈的高速汽车风驰电掣般向山下飘去。冲起的雪浪飞向空中,又被行走的阵风高高卷起,在身后形成一长溜白色团雾。孩子们不顾刺脸的冷风,如同乘云而下的翱翔仙子。滑出近千米的距离,那感觉特别刺激!到了山下后,不顾脖领、鞋壳里灌进的雪,又拖起雪橇向上攀去。周而复始的爬上滑下,甚至连午饭都忘了回家吃。到家当然免不了挨顿训,可第二天仍然如故。

三河的小楼山下和求雨山下,各有一个四季不停汩汩喷涌的山泉。平常泉水会汇成两条南北走向的小溪,可到了滴水成冰季节,带着白色雾汽冒出的泉水会在泉眼周围迅速凝固,再冒出再凝固,达到数米高的冰山后,就会在火山口般的泉眼一侧撕开一条裂缝,然后山泉水不断地扩展这条通道而下,只几天便在河道和两侧较平坦的地面上形成几千平米、锃明瓦亮如同镜面般的冰场。当时三河地区,有冰刀的人家伸出一只手就可数得过来。孩子们不敢奢望那高级品,便自己动手做冰板。先将桦木柈子劈成板,再锯成比鞋略长的尺寸,将前头砍出斜面,底上钉上两根铁丝,板的两侧钉上往鞋上拴皮条用的铁钉,再在冰板前斜面钉上几个尖朝外的齿牙,这冰板就完成了。虽不如冰刀灵活快捷,但在冰上玩也能让人知足尽兴。

在冰上玩的工具还有一种叫冰车。先用两块松木或桦木板立起来当底,再在两头均为弧状的板上钉面,做成四十公分左右方形小爬犁。玩的时候跪坐在上,用两根头上钉有尖钉的木棒拄着向前滑动。再小的孩子或女孩,则在冰上抽冰尜。

北方学校的寒假时间能放二个多月。天一亮,冰面上就像赶集样热闹起来,尽管冰面很大,还是能看到各处全是晃动的人影和听到孩子们铜铃般的笑声。要是赶上礼拜,家有冰刀的青年就会来到冰上。他们脱去外套,只穿件毛衣。其中姑娘的毛衣会是粉色、红色或翠绿色特别显眼。虽几个人,但在冰上飞速滑行旋转,如同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不仅孩子们看傻了,就连过路人也会驻足观望许久。

额尔古纳的雪,只有初冬和开春时柔软并带点粘性,可以滚雪球、堆雪人,也可以打雪仗玩。进入严寒后,雪便凝成了颗粒状的晶体。那怕天上飘下大片大片的美丽雪花,到了地面隔天也会自动形成砂粒。捧一捧雪放进嘴里咀嚼,就像吃砂糖,不仅口感好,还解渴。在这季节进山,尽管雪很深,但拔脚还不是很费力。鄂伦春人发明了专用于跑山的软皮靴叫“温逮”,全靴用单层的带毛软鹿皮缝制。靴底用鹿肚皮,靴腰用鹿腿皮。这种如同大袜子的软靴又肥又大,穿上毛袜打裹脚,靴腰直提到大腿根用皮带系紧,在雪地里怎样跑,不但灌不进一点雪,还保温轻快脚如同无物。

额尔古纳冬季的雪就像东北汉子有个倔脾气,遇柔而柔,遇刚则强。那犀利的西北寒风,进不了森林,就拿草原或道路上的雪撒气。今天把她们捋成一溜溜岗子,明天又将她们揉成一个个雪丘。林子里的雪一冬不变,总是沙沙楞楞的十分松散。而被风欺负过的草原与道路雪却不一样了,他们不愿命运被别人任意支配,于是互相紧紧拥抱在一起,外表结成了十分坚硬的厚壳。这风再想拆散并移动他们,确实费点劲。可这种现象也给交通带来很大的麻烦,车本来跑的好好地,一但陷进雪壳,没有外力很难出来。所以跑长途的大小车都要备把自救的锹,交通部门还要定期出动大型铲雪车,去公路的风口、转弯、山岗下提前清平路上的雪埂。

十多年前的额尔古纳市冬季,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烟尘。由于季节特别寒冷,入冬之后几乎每家整日不断火。上万户人家就是上万根烟柱,远望是一片黑色的森林,森林上紧罩着厚厚的、如同黑铁锅般的烟云。人在外行走超过十分钟,两个鼻孔里面全是黑黑地煤烟灰。天上下的是白雪,落到地上成了灰色,树杆树枝全熏黑,就是上面落的小鸟也成了黑色。

为彻底改变居住环境和空气污染现象,额尔古纳市自新世纪始,历任领导狠抓治理不放松。拆平房建楼房,增加供暖的热电厂。经过不懈的努力,平房变楼房,家家做饭再也不用煤。天空中没有了黑色,空气中也嗅不到刺鼻的味道,家乡越来越美了。

                            20221月20日大寒)

作者简介:

回新林,男、汉族,退休干部。内蒙古自治区作协会员、呼贝尔市文联民艺协会理事、额尔古市作协会员。1954年出生在额尔古纳市干部家庭,1971年参加工作。曾任工厂团委书记、旗团委常委,旗委副主任科员、常务副镇长、驻俄代表处主任等职。现有出版的集小说、神话、风土人情三部曲《野牧夜聊》,反映北疆六十年变迁的长篇小说《奔腾的额尔古纳河》上、下部,内地寻闻《朔翁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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