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五十度的寒冬趣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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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回新林 图/李强


北纬50度以上地区属北极边缘寒带,如额尔古纳地区,全年气温平均值在零下。每年白露前至立夏十天后,一直处在供热取暖期。这里冬季不仅寒冷,而且日照时间特别短,最短时不足六小时,好像天刚亮就马上黑了。就是这短短的六小时也很少见到阳光,十点的太阳只是个红球,午后二点这红球也匆匆藏进南山。

为躲避昼短夜长的漫漫寒冬,很多动物选择了冬眠。黑熊在落过几场雪后,就集体钻进树洞或地底下睡觉。啮齿类动物则在雪落下的同时躲到深深的地下,靠它们提前储备下的粮仓度日。也有些在外活动的动物,如狼、狍、鹿、兔,它们必须在秋天猛抓膘,靠一身厚厚脂肪抵御严寒。即便是出外觅食,也只能在半饥不饱中熬冬。人类到了这季节,各家也早早储备下几百斤鸡鱼牛羊肉在冷仓,成车的蔬菜入了地下暖窖,自此尽量减少室外活动。

要说这里的冬天究竟有多冷,刚“数九”不几天,那逼人的寒气就席卷而来。官方报的是零下四十三度,可好事的人儿将温度计拿到外面一测,你说怎么着?零下五十的刻度,硬没挡住下降的水银柱。有人端出一盆热水向空中泼去,随着“噼噼叭叭”的炸响,扇形雾汽在空中散开,待落地一看全是细小的冰粒。

这里到了“三九”、“四九”没有早晚,只有黑白之分。如不看那钟点,根本不知时辰。冷气如雾似烟昼夜笼罩着大地,大白天的能见度也不超五十米,汽车行驶必需打着小灯慢慢在地上爬。太阳失去了往日里的威武,到了午后的一两点才像电力不足的白炽灯般隐隐约约的露出些红光。

年轻人谈恋爱总喜欢找个避人的地方,尤其到了如胶似漆的阶段更是恨昼长夜短。于是便念叨:“夜黑莫启明,雨大阻路行。孤舟湖心住,山野密林丛”。为的是挡住别人好奇的目光,给自己多留些自由的空间。现在的环境大概最理想,不过爱情的热度必须要抵住寒冷的气候。

人最不怕冷的一个是脸,一个是屁股,别管多冷的天都要向外露。可到了这节气,去室外厕所如同打冲锋。提前酝酿好情绪冲出去,解决之后连裤子也来不及提马上往屋跑,谁也不敢在外停留过长的时间。

冬日里的光阴有些停滞,人们的体力和精神也完全处于休闲状态。非冷地带的人问我,寒带这么冷,人是怎么在冬天里生存的呀!其实在冰雪覆盖下的王国里,人们活得相当滋润和快乐。

冬季里仍然坚持野外作业的主要行业,一个是林业,一个是渔业。

封冻前的原始森林里泥泞难行,采伐运输都困难重重。所以无论采伐还是清林,只能在冰封大地的冬季作业。因为年年换山场不能搭建固定房舍,所以伐木工人全住在临时搭建的棉帐篷里。工人们穿毡靴皮袄皮裤,肩扛斧头、锯和午饭、水等,趟着没膝的深雪上山。先选好一处直达山下的沟坡地,砍去沿途杂木,这溜木道就算建成。伐倒的大树削去枝叉,顺到坡道上一推,木头便会自行向下滑去。开始雪道尚发涩,随着木料数量增多,摩擦加热雪变冰,木头飞速滑到山下,还能冲出好远。山下工人牵着牛、马把木头拖到楞场,叫倒套子。 森林里没风,人体发热可以形成小温室。工人脱掉皮衣干活一出汗,也没有太冷感觉。

每到白天作业时,山上此起彼伏“顺山倒——啰!”的喊山声,会久久地在群山林间回荡。山下工人上楞“嘿哟!嘿哟!”低沉有力的号子声,配合山上吼声,形成特有的交响乐和合声。

与采伐相关的另类工作叫砍烧材。早时候不知什么叫保护生态平衡,冬季取暖全靠到周围山上砍木头锯成柈子烧火。各单位都有车马,从下雪后就开始上山砍直径十公分左右的桦树拉回挨家分。由于一天只一家,每家要分十几爬犁,这项工作要持续到雪化。那时人少,雇个劳动力不容易,为能多赶几张爬犁,只好找放寒假的半大男孩干。我干这活时也就十四岁,每早六点出门,顶着满天的繁星套上牛爬犁,脚穿毡圪达(由牛毛擀制的高腰靴),皮袄外套大哈(由十几张山羊皮缝制、二米半长两面是毛的大皮衣。)头戴狗皮帽子。还未长开的身子裹在里面,就像狗熊般在地上滚动。好在几张爬犁一齐出发,打头的一动,后面人只躺在爬犁上不动就行。

到达山上林中,砍树偷不得半点懒,如水罐般的桦树在极寒天气里冻得像铁,少用一点力气只在树上留下个斧痕。干活时皮衣棉手套全脱掉,只穿绒衣光个头。砍够两爬犁条子(当地人对烧材的称呼)得十七八颗树。截成段装好爬犁,大绳刹好再用绞杠绞紧,已是满身大汗。忙完二个多小时,这才能抓紧时间,用斧子将冻得和石头差不多的干粮砍成一小块一小块含在嘴里化着吃。动作慢一点等别人全装完一声招呼下山,就得在道上吃了。路途远,牛走得慢,天黑前到不了公路,爬犁后准要跟上几条狼,它们是等着吃牛马拉出的热屎。尽管狼不会主动发起攻击,那闪着绿光的凶兽不紧不慢跟着你,心里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到家又是天上群星闪耀的七点多,在外一冻就是十多个小时。那时不知什么叫冷,只为能挣点小钱觉得十分自豪。

冬季户外作业还有一个群体,那就是渔业。前苏联不在江中捕鱼,界河中只要不登对岸,任中方边民捕捞。为能有个好收获,渔民入冬前就要在江中憋亮子(鱼坝),让鱼游到人为设计好的水域。十二月后,也是冬季里进入最冷时候,江上的冰冻足一米厚,渔民们便赶着马爬犁,拉着吃喝用品和捕鱼工具出发来到江边。

收拾好岸边历年就有的地窨子住下,在择好的吉日早早来到江面。鱼把式(有经验技术的工头,也叫麻线)带领大家进行完祭奠仪式,扫去江面上的积雪观察冰下情况。然后将人分成五六拨,各相距一二十米开凿冰眼。第一个冰眼较大,便于放网纲和下鱼网。中间的小些,只为冰下走网时掌握方向。最后一个有一米五宽四米长,这是起网和捞鱼用。冰眼打完,再在冰池后冰冻个用马拉的大绞盘。

气温虽只零下三十多度,但江面上风大,皮肤露在空中必将承受如同刀割般疼痛。渔工们身穿皮袄皮裤,足登毡圪塔,头戴狗皮或羊皮做成的帽子,手套皮闷子,腰上全系着皮绳。随着网绳露出水面,绞盘被马拉着“轰隆隆”响起,渔工们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他们身上多了层防水的胶皮裙,“噢!噢!”叫着奔向各自岗位。拉绳的、顺网的、用铁捞子向外擓鱼的,各司其职,全然不理会那阵阵寒风。在强体力的激烈劳动中,不一会儿皮帽摘了,皮袄脱了,人身如蒸汽炉样不断冒着白色的热气。时间不长,白汽在人身上头上、脸上结成厚厚的晶莹霜雪。被捞上的各种鱼散扔在江面上任它蹦,几分钟后结冰的鱼体仿佛裹进玻璃里,待彻底不动时又变成了纯白。出产的哲罗、细鳞、红尾、鲤子都属冷水珍贵品种。最大的几十斤,最小的也有四五斤。最多时,一网能打上万斤,如同山丘般堆在平坦的江面上。这些鱼经分捡分类后,由国家供销部门统一收购,按计划送往各地。

冬季里的私人钓鱼也十分有趣。二三个垂钓好友,进入腊月后的节假日,就会相约套上双马爬犁,拉着特制不足十平方小木刻楞。这小木房门窗齐备,就是没底。装上冰穿(专用的凿冰工具)、铁锹、钓具,铁炉、铁锅、餐具、酒。几人到了早就选好的鱼窝子河面,然后奋力打出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冰眼。待水不再冒出,把河面上的冰雪清理干净,把小木刻楞推到冰眼上方卸下。一人拿出钓具坐在板凳上向冰眼放钩,另外人则在外用雪围严木房地基,室内生起小铁炉坐上锅添好水 。鱼钓出水面,屋内温度已升到零上二十多度,一锅水也开了。将鱼收拾好直接白水煮,开锅后放点葱花、盐,再把列巴或面饼放在炉旁烘烤。不久,面香鱼香飘在空间。任房外寒风呼啸雪花飘飘,漾着诱人香气的室内始终温暖如春。一切就绪后,渔人将钓钩固定,在冰面麦桔上铺上厚实松软的熊皮。人们脱掉外衣,如在家般坐在暖和舒服的熊皮上,边吃喝闲聊,边观察鱼线情况。有鱼上钩拽上来,直接扔外面冻上。吃饱喝足已是夜深,留一人继续垂钓填烧材,其它人则睡觉,然后轮班。一天一夜或两夜一天,酒也喝够,钓瘾过足,收拾好东西套上马,高高兴兴回家去。

最没有冷热概念的就是小朋友们。中小学寒假从十二月上旬,直放到三月一日。在三个半月的时间里,除了早晚最冷段,孩子们几乎全泡在外面。镇内小溪宽不过二米,但一入冬封冻,在沿冰水不断更新下,每日以几米、十几米的速度扩张,不久即有了上百米宽、闪着晶莹光亮如同镜面般的冰场。孩子们用自制的冰车(小爬犁前有个延伸出去掌握方向的小脚蹬),自制的冰板鞋(木板上钉有两条铁丝的冰板,板两侧钉上钉子,用绳绑在鞋上)。两手持一米多长头上有尖钉的木棍,用力一撑,就会滑出很远,而且越来越快。没有工具的也可用脚在冰上打出溜滑,猛跑几步也能滑出十几米。再小点的孩子玩冰尜,不是原地转,而是用鞭子抽着比远、比速度。待躲过近月的最冷时期,孩子们又会冲上山岗。选择45度以上高坡,趴在自带的小爬犁上,双脚一蹬,以每秒十几米速度直向一二百米远的山下冲去。他们喜欢飞样的刺激,深爱着表现出超人般勇敢的感觉。待到山下,又马不停蹄趟着没膝的深雪向山上奔去。他们往返重复着,一直玩到天黑。冬季里,孩子们常有冻伤手脚或耳鼻现象,治愈后必将连续三年重复。尽管这样,还是挡不住孩子们贪玩的脚步。

北疆的农牧业基本全是国营,他们的职工能占当地总人口的80%以上。百日无霜期只能种植一季庄稼,在全机械化作业下,他们有长达半年的休闲。牧业在几场雪落下后,便结束了野外牧放,依靠秋天储备的干草开始圈养。奶牛进入干奶期,挤奶工自然轻闲下来,主要工作只是给牛马羊添草饮水清圈。大雪封门时,忙碌多半年的职工们休闲在家,这也正是幸福欢乐的开始。

多年来,这里居民全有自养牲畜自耕种的习惯,蔬菜、肉食、牛奶基本自给自足。天一冷,猪就不长了,于是各家各户开始杀猪储肉。杀猪这活儿捉、杀、烧水、吹、退毛、开膛全在室外进行,天冷时间紧,就要靠多人协作。男人来了,女人也来了,这一凑合就二十来口。反正也是吃,不差多几人,于是邻里、同事、亲眷全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家家有猪家家杀,这周你家,下周我家,一年比一年的范围大。如此,这年猪酒一喝就是二、三个月。

北疆地区是个多民族聚居,也是有多元文化的地方。经过近百年相处的磨合和联姻,早已没有了习俗隔阂及信仰歧视。这里即有汉族的严谨,蒙古族的朴实忠厚,亦有俄罗斯族的热情奔放。在这人人都有闲暇时间的冬季里,定婚、结婚多数会选这时间段。另外圣诞节、元旦节相连,紧接着就是能过一个月的春节。从入冬起,不分民族的朋友们几乎每天都有酒喝。由于各家的室内空间有限,只能分批喝,一个朋友圈刚转完,迅速又形成了另一个朋友圈。这酒越喝感情越深厚,越聊彼此越亲近,往往这酒能从中午喝到第二天凌晨。酒桌上没有羞涩和拘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高兴了,不分男女老幼齐齐的亮开了歌喉。唱民族歌曲,唱民间小调。有独唱,有合唱,有男女分唱。然后,随着扣子琴的响起,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双人舞、单人舞分批上场。人累了,酒醒了,坐下来接着喝。放开嗓子唱,使劲地蹦,开怀的笑,尽情释放积郁一年的情感,充分享受着美好地生活。任外面刮着冒烟炮(东北话,疾风夹雪的气候),任气温已降到零下四十多度,任白昼速逝长夜漫漫,这对欢乐的人们一点影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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