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回新林 图/赵满达等
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叫额尔古纳市,这是内蒙古最北的地方,也是全中国最北的小城。她与黑龙江省漠河毗邻,算得上标准寒带。
在四季转换过程中,这里对冬最敏感。当内陆刚刚送走酷暑,盛赞着气候的凉爽和欣赏美丽的红叶时,从西伯利亚越境的寒流,已将大团的积雪云推到了这块草原森林的上空。九月二十几号,已然飘飘扬扬的落下了雪片,继而是到来年的五月从不间断。
尽管有多半年时间全在皑皑世界中度过,可这里的人们仍然爱着那纯洁无瑕的白色。尤其当第一场雪降临时,人们都像迎接久违的老朋友般兴奋。初雪的天气并不冷,白天的气温仍在零上。天空中没有一丝的风动,任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互相嘻闹着、你追我赶的自天而降。
雪花的下落之所以叫飘,是指她那下降的姿势不是垂直,而是忽左忽右的摇摆着慢慢向下落去。途中有时会突然停一下,偶而还向上跳跳,尤如一群扯着裙摆飞翔的调皮小姑娘,边跳跃边前行。古人将下雪的场面描写为:“战罢玉龙三百万,残鳞败甲满天飞”。我说这种描写有些暴力,莫不如说是:“吴刚撼树桂花落,银朵玉叶向人间”,这样形容还有点温柔和浪漫。
只要是天上落下来的东西,总能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和神秘感,仿佛这些东西是逛过天堂下凡。不过,落雨时不让你仰脸观看,否则准要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躲在游廊前檐下,只能看到水帘如珠,看到箭射沙滩的壮烈,根本看不到下落的过程。冰雹的来访则带着惊恐,迫使人们及动物都要藏在棚盖之下。否则那些具有暴躁性情的小东西,那怕再小的体积照顾到身体的暴露部分,必然会让你留下长时间的记忆。只有下雪天,才能和大自然零距离接触。不仅可以走到她们中间去拥抱,还可以仰起脸来看她们从高高的云朵上飞下,不必担心会给你带来什么伤害。
雪在空中飞翔的样子很美,既像百蝶起舞,又像天花飘坠。她们在高处时仿佛就是模模糊糊一大团,待近了才分清是一个个细细的点组成。既而落下才看清她们是真正的花朵,有的六瓣、有的八瓣,如同鱼翅样均匀分布晶莹剔透。她们不但会落在身上手上让你研究,还会直接飞上你的面颊,用她那清凉的躯体亲吻。这种惬意和快感,用语言很难形容。
初落冬雪时,树叶尚未完全的掉净。在黛绿的樟松、杏黄的青杨及橘红的柞树叶映衬下更显妖娆。尤其赶上一抹夕阳西照,那满天飞舞的再不是雪白的单色,而是像彩色霓虹灯般不断变幻、闪烁着奇光异彩的宝石。那种壮观的景色和绚丽多姿舞动,更如扩大的万花筒样引人入胜。
北疆的初雪,带有粘性的轻飘柔嫩。她澎澎松松地无声落在了大地上,抚平了田野在耕作时留下的创伤,遮掩了暴露在外的不雅堆积。天地之间转眼一片洁白,入眼处皆是皑皑的纯净。从高处看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镜头摇下,就会发现在白雪的覆盖下有各种丰富的色彩层次。顶着厚厚积雪的房屋建筑、百花千树,身上却是黑红绿黄五颜六色,在白雪衬托下就像一块块大蛋糕。如果从下向上仰望,尉蓝天空中射下的阳光透过雪层时,竟如是闪烁着光芒的宝藏,仿佛无穷的珍珠翡翠在这里堆砌。要是到了夜晚,既使没有皓月当空,大地也并不显昏暗。夜晚的积雪呈显出幽秘的深蓝,几乎与天空一个色彩。起伏的山峰若水墨画般在天际间划出粗犷的线条,群星与小镇里各家透出的微弱灯火交相辉映,使雪乡如同进入神话中的玉楼琼阁,有种身处天庭的朦胧感觉。
雪后气温会急剧下降。居民们大部分住的是俄式木刻楞,这种建筑为冬季少进风,房子门窗的设计都比较小。尽管这样,御寒的措施一点也马虎不得。首先,在降雪前要房子的地基外围上四十公分宽、六十公分高的干马粪墙根挡风。要安上双层窗户,再在中间填上十几公分厚的木屑,盖上花纸放上绢花装饰,还要用布条或厚纸条将缝隙全糊上。要将门板外钉上毛毡,门框内侧钉上一圈草把或毡条防风。
看起来很严实,但仍阻挡不了两窗间的反霜。室内、外接近六十度的温差,在窗玻璃夹层中发生对抗后,就会在内层玻璃上自下而上的结下由厚到簿的冰霜,形成千奇百怪的图案。有的像亚玛逊河热带雨林,有的像海边棕榈椰树上的阔叶。有的像海底的珊瑚礁,有的像高山峻岭。更为神奇的是随着室内温度变化,窗花也会融化再凝,呈现出另一个图案。这时最高兴的要数孩子们了,冬季日照时间最短时只有六小时,外面零下四十多度严寒也不可能玩尽兴,窝在屋子里实在难受。现在有了新奇玩艺儿哪能不被吸引?自家的、邻家的,大的小的,全挤在一起注目观看。他们展开幼稚的想象,多愿自己变得再小一些,以便在那想象的王国里徜徉。有时他们会互相为抢夺地盘而发生争执,气恼的一方会将热乎乎的小手贴按上去,慢慢将那图案融化。当那双小手拿开,不大会儿,又在那留有手印的地方呈现新的图案。孩子们立刻又被这崭新的画卷吸引,兴致勃勃地再次投入到幻境中。
北方的冬季漫长而多雪,可这里的人们并不寂寞。雪给人们带来了欢乐,带来了无穷的智慧,净化着灵魂,也给人们插上了丰富想象的翅膀翱翔在激情的兴奋中。